Dienstag, 13. Januar 2009

飲食,以孤獨的名義 Essen und Trinken, im Name der Einsamkeit




科學證明孤獨是有害的:人一個人時間長了,大腦便會缺少分泌多巴胺(dopamine)導致不悅和苦悶。

停下來,呆若木雞
你回眸遠視
任憑時光流逝
難道你真的喪失了理智
要在冬天來臨之前
將這個世界迴避

尼采想來就是因爲缺少多巴胺而瘋狂的吧。冬天來的時候,正是中國人忙招著一起吃飯的時節,這大概就是中國人直面人生的謀略。

今年元旦,本來以爲會像以往一樣一個人在異鄉清靜的度過,不料卻遭到邀請。一個友人的父母從中國來看她,要和我一起吃餃子:這是一個四人的聚餐,我是唯一被邀請的客人。餃子皮厚餡散,沒有什麽味道,不過其間大家暢談了一番。飯後諸多回味,其中之一就是我被邀請並不是因爲我惹人喜愛,而是他們在德國並不認識其他的人,我是一個他們增加節日氣氛和分泌多巴胺的對象。

飯後回家繼續在“Delta Force V: Black Hawk Down”裏征戰。其中很多情節是保護聯合國在索馬裏的糧車,要保衛饑民的口糧,擊斃搶糧的武裝分子。可是匪徒經常隱藏在平民中,爲了保護糧食射殺了很多疑似分子,如此就養成了一個見人就殺的壞習慣。代價很大,但是保護了糧食。可見不僅在中國,在外國“吃”也是天上地下第一件的大事,死人也是值得的。

爲了吃,人可以做任何喪心病狂的事,比如説把動物殺死後切成一片一片用油炸。據《地獄十八尼犁經》說,這是地獄的第七層和第九層。這話也在德國也確實,因爲“地獄裏最好的廚師是德國人。”為了吃,就產生了和吃有關的營生,大學的食堂就是其中之一,即使是在德國。我瘦,經常被人問到如何保持身材,我的回答經常讓人很失望,我說,我餓。所以爲了吃,我就得在食堂洗盤子。

在洗碗機的傳送帶邊工作辛苦而無聊,我通常都是邊聼MP3邊幹活。一日我在聼《紅樓夢》,正聽到耳機裏聲淚俱下的讀到寶玉祭晴雯的《芙蓉女兒誄》:“……群花之蕊,冰鮫之榖,沁芳之泉,楓露之茗……”這也是傳送帶上盤子最多的時候,我已手忙腳亂,沒法把潮水一般盤子、碗及時放進小車。好心的土耳其胖大媽看到我的窘態,過來幫忙,只見她一手拿煙,一手幹活,時不時還吸兩口。她瞬間把小一排碗扔進推車,速度和力量恰到好處,可以使它們摞成一摞,輕鬆如桑林妙舞,她必然不知道庖丁解牛的故事,但是卻如出一轍,都是因吃而產生的奇跡。

我沒喝過“楓露之茗”,清人顧仲的《養小錄•諸花露》載:“仿燒酒錫甑、木桶減小樣,制一具,蒸諸香露。凡諸花及諸葉香者,俱可蒸露,入湯代茶,種種益人,入酒增味,調汁制餌,無所不宜。” 也許就是這種東西吧,想著我肚子就叫起來,因爲我早上起來飯也沒來得及吃。

她看我不停咽口水,問我餓不餓,我使勁點頭。一會兒她給我拿來一槃剩的炸肉條和一槃形狀不規則的Pommes。孔子說:“食饐而餲、魚餒而肉敗,不食;色惡,不食;臭惡,不食;失飪,不食;不時,不食;割不正,不食;不得其醬,不食。”如是我只能對不起老夫子了,拼命大嚼。

晚上還要工作六個小時,不休息一會兒是挺不住。午休時我來到城中的一家義大利咖啡館,在這兒碰見了鄰居的俄國女孩,坐在了靠街的窗邊。她很美,褐色的長髮,淺灰的雙眼,身體細長,比任何Met-art的模特都要好看,和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貧窮。

我請她吃香草蛋糕,上面加了冰激淩。她從來沒吃過這個,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吃,這是我在《籃莓之夜》裏Jude Law和Norah Jones學到的。她要了一杯咖啡,我喜歡喝Espresso 和牛奶混合的 Latte macchiato。因爲毛遠征說,飲歡加非茶,忘卻調牛乳;牛乳如歡甜,加非似濃苦。

她說她在一家藝術學校做人體模特,十歐元一小時。她的身體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思,沒想到以這種方式可以看到。咖啡廳裏放的是Andrea Bocelli的老歌。潘飛聲在他《臨江仙》中所繪“第一紅樓聽雨夜,琴邊偷問年華。畫房剛掩綠窗紗,停弦春意懶,儂代脫蓮靴。也許胡床同靠坐,低教蠻語些些。起來新酌加非茶,卻防憨婢笑,呼去看唐花。”也不過如此吧。

和她道別擁抱時感受到她的胸是這樣柔軟溫香。滿漢全席中有一道菜叫“西施乳”其實就是河豚的肉,味極美,值得拼死一吃。穌東坡是吃河豚的名家,同時也愛吃荔枝,並把它們相互比喻:“先生洗盞酌桂醑,冰盤薦此赬虯珠。似開江鰩斫玉柱,更洗河豚烹腹腴。” 可是我最喜歡的還是日本將戶時代的一首俳句:

偷人家妻子
驚心動魄又美味
有如嘗河豚

晚上食堂的廚子做了種類很多的食物:豬、牛、雞、魚、海產、米飯、土豆、Spaghetti、Maultasche、各種沙拉幾甜品一應俱全,味道卻不敢恭維。想必他從未聽説過袁枚的《隨園食單》。倒賣不掉的剩菜也是我負責的,食堂下班後我就是這些剩菜的主宰,由我來決定是吃掉它們還是扔進垃圾桶。

我喜歡吃魚,當然曹操在《四時食志》中提到過十四種魚,是當之無愧的吃魚專家。德國人是吃魚的矮子、吃肉的巨人。這和日爾曼人是遊牧民族有關,特別是香腸文化,各式香腸在德國有數百種。本來基督教義在星期五禁止吃肉,因爲耶穌是星期五被釘在十字架上的,可是德國人太愛吃肉了,特別是Schwaeben人,深得“無肉使人瘦”的真諦。所以他們就在星期五把肉包在面皮裏做成Maultasche食用,藉以騗過教友、上帝和自己的良心。人類爲了吃連神都可以背叛。

海鮮也被德國人厭惡,而寧願吃土豆。炸薯條、炸薯塊、鹽水煮帶皮土豆、鹽水煮不帶皮土豆、土豆丸子、土豆泥、Croquetten、土豆餅、等等無所不用其極,因爲土豆是一種很好的“管飽配菜”。對於蔬菜的烹製德國人只有兩種方式:生吃或白煮。當年瓦德西和辜鴻銘共進晚餐時的菜就是煮菠菜加煎雞蛋。

牛排是很貴的,我平時從來不買,所以我吃了很多。幾塊之後,我撐的肚子有點疼,但是我還吃,莫名的感覺有些悲壯。

這個世界猶若一扇開啟的大門
門外卻是無垠的荒寒大漠
那個和我失去同樣東西的人
已無法找到立足之地

杜甫晚年落魄,避亂衡洲,途中遇大水,涉旬不得食,後得耒陽縣令聶某贈白酒牛肉,於是“大啖牛肉白酒,一夕而卒於耒陽,時年五十九。”我如果也是吃牛肉導致急性胃擴張(acutedilationofestomach)死去了,也是一種歷史的平行。

胃裏滿滿的,導致了腦部的缺氧,又吃了一個Traeumerei 布丁,精神有些迷幻。金聖嘆在我的耳邊低語道:“花生米與豆腐乾同嚼,有火腿滋味。”卻又是另一種境界的冷幽默,看來我沒嘗過的東西還很多,於是我停止了繼續饕餮。

你停下來,面如土色
你註定要在這寒冬中迷失方向
如同那直上的炊煙
在不停地尋找更加寒冷的空間

——尼采《孤獨》